暴力爆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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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王的软肋 95 (我此生不想再看见你)



太后掌心冰冷,缓缓坐下,稳住心神:“皇帝,你心里有怀疑大可以去查皇室玉牒,难道玉牒还能作伪吗?”


早在看到温淑夫人的密信当日,他就派海兰察去查过,先帝实录卷与玉牒记录完全一致,他于康熙五十年辛卯八月十三日,由如今的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,凌柱之女诞生于雍和宫


皇室玉牒给不了他答案,只有太后自己能告诉他


弘历道:“玉牒圣旨都可以篡改,温淑夫人是朕的乳母,是婉儿的生母,她的为人朕比谁都清楚!太后若不坦诚相告,当年雍王府的旧人,朕会一个一个找出来,那时候就由不得太后了!”


太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佛经,内心无比慌乱,眼前金色的经文渐渐缭乱,种如是因,得如是果……


良久,她轻轻点头:“皇帝的生母的确是嘉兴钱氏。”


弘历身形一晃,明明是帝王,九五之尊,此时却无比颓然,许久才问:“为什么这么多年,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朕!”


太后叹息:“那时先帝还是雍亲王,钱氏不过是王府婢女,有一回雍亲王染了时疫,钱氏衣不解带照顾在侧,王爷深受感动,便破格封了她为格格,可惜——”


不是,事实不是这样的,是她侍奉在侧,夙兴夜寐,衣不解带,待胤禛病体将愈,她体力不支晕倒,最后却被钱氏抢去功劳,借此,胤禛将钱氏抬为格格,与她平起平坐……


已经过去四十多年,太后再次回想,就好像隔着云端看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故事,结局已经注定了不是么?


笑到最后的人是她


皇上既然已经知道钱氏的存在,陈年往事已然隐瞒不住,可皇上的生母,不能是钱氏那种汲汲钻营手段下作的女人


真正的钱氏不配


想到此处,她看着皇帝,继续说道:“可惜你的八字命格太好,辛卯丁酉庚午丙子,囊括五福,富贵天然,能助王爷龙登九五,如此金命,注定不凡,岂能由出身卑微的汉女抚养,钦天监算过,如果将你留在钱氏身边,会折损你的命格,于是自你出生那日,就被抱到我这里抚养,成了我的儿子。”


弘历急忙问道:“那钱氏呢?”


康熙五十年的那一夜,她怀抱婴孩与胤禛对峙,钱氏醒来,见孩子没了踪影,痛哭不止,胤禛闻声而去,她怀中的孩子被夺去,由乳母抱着与胤禛一同去钱氏屋中


她跌跌撞撞尾随在后,胤禛丝毫不顾及她,入了钱氏屋中,钱氏接过乳母怀中的婴孩,抬起头来,继而怨恨地盯着她,对胤禛说道:“四爷您要为我做主!钮祜禄氏要害我们的孩子啊!”


她冷笑着站在门口,胤禛没回头,一言不发


钱氏仗着刚刚诞育子嗣,哭着喊着要四爷为她做主


她缓缓走上前,看着胤禛隐忍克制的侧颜,轻声问他:“你真的知道钱氏对我做了什么吗?”


一边问,泪珠滚落,嘴角却始终噙着笑


胤禛不看她,淡淡说道:“事情都过去了,钱氏刚生了孩子,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!”


钱氏料定她不敢说也不会说,钮祜禄氏惜命,说了,两人都活不了!


可钱氏不知道的是,那一瞬间,她是真的不想活了


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钱氏,凑到胤禛耳旁,说了一会儿话,钱氏的面色渐渐苍白,不由唤道:“四,四爷……”


“钱氏既然要讨公道,怜儿也要求个公道。”


她跪下,趴伏在胤禛脚前:“是非对错,四爷心中自然有数,请赐死怜儿吧。”


那一夜,被赐死的不是钮祜禄氏,而是钱氏


然后胤禛对她说:“从此以后,你和你的儿子好好活着……”


“本王此生都不要再看见你。”


几十年的时光,倏然间已到如今


太后轻轻摇摇头,甚是惋惜地说道:“钱氏为了生下你,油尽灯枯,元气耗尽,当天便撒手人寰,临终时拉着我的手,将你托付于我,直到我答应她定将你当成亲生一般抚育成才,钱氏才闭上了眼。”


说完,似乎是回想起了伤痛,双眼湿润,慢慢闭上眼,弘历见她格外悲伤,竟不忍再追问下去


回忆里,胤禛扒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:


“这就是你想要的!”


“这不是我想要的!”


她压低嗓子,痛苦地说着,可胤禛不再回头


此后余生,他都没再回过头,关于胤禛最后的回忆,她只记得康熙五十年那个夜里,他远去的冷峻背影,至于面容,反倒模糊一片,记不大清了


“太后此言句句属实吗?”


弘历怀疑的质问将太后从回忆中唤醒,她不由怒道:


“皇帝,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,这数十年来,我视你如己出,处处关怀备至,不敢有丝毫怠慢,你手摸着良心想一想,我精心抚育你多年,竟是让你如今来质疑我吗?”


弘历见太后满脸悲愤,从小到大多年舐犊之情,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,历历在目


他一时心绪纷乱,不知该如何裁夺,于是慢慢低下头去:“是朕唐突了,请太后保重身体,不要生气。”


太后道:“温淑夫人既然留下亲笔信,为何十数年间都不曾有人见过,定然是有人伪造,为了离间皇上与哀家的母子之情……”


“太后!”弘历突然打断她的话,语气依旧沉重,“这件事朕会继续彻查,今日搅扰了太后是儿子的错,日后定来请罪,儿子告退。”


说完,正欲离去,却又突然想起令妃,微微侧脸说道:“朕的命格既如钦天监所说囊括五福,富贵天然,能助先帝龙登九五,护佑令妃不在话下,她是朕的逆鳞,太后不要动她。”


弘历说完,便抬脚出了寿康宫,太后终于跌坐在椅上,颤抖着唤来了刘姑姑


“完了……完了……皇帝知道当年的事情了!”


刘姑姑急忙安抚道:“太后莫慌,生恩不及养恩大,皇上不会如此薄情寡义。”


“温淑那个贱婢,定是怨我没为婉儿求情,竟留下绝笔信……我怕的是信里的内容没那么简单!”


——


延禧宫的令妃自册封礼后称病,册封礼后不久 ,旷日持久的伪奏稿案终于抓住了“主谋”,长淮千总卢鲁生供出与南昌守备刘时达父子共同捏造了伪奏稿


主犯当月押赴市曹凌迟处死,同时宣谕中外,传抄伪奏稿各犯俱加恩宽免,官员则按例治罪


弘历看着折子上的“魏清泰”三字,却不知该如何定夺,原本提拔魏清泰就是为了让令妃的家世看得过去,没想到事与愿违


他无奈叹息,看着那个“魏”字,终究没落下朱笔


奉宸苑堂官陈延璋私刻伪奏稿玉版,证据不足,死罪可免活罪难逃,流放宁古塔


伪奏稿一事快刀斩乱麻,仓促结束,而盛世之下,涌动的暗流早已无法平息


延禧宫中,小全子正站在令妃身旁,悄声给她说着如今前朝的变幻:“魏大人被罚俸,已从牢里回到家中,好生休养着呢!”


魏璎珞毫不在意地点点头,又听小全子道:“太后这几日病了,各宫主子都去探访了,令妃娘娘您这边?”


“不急,”她拍拍手,放下伺弄花枝的剪子,“我要先去个地方。”


辛者库的宫道上,臭气熏天,一道颀长消瘦的影子慢腾腾地前进,手中推着堆满恭桶的木车


路过的辛者库宫人都嫌弃地捂着鼻子躲开


他阴沉着脸,左手的袖管处空空荡荡,只能借着右手的力,脸上还带着新伤


一道清丽的影子慢慢出现在宫道上,他双眼微微一眯,仇恨的火焰在燃烧


魏璎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,对小全子使了使眼色,只见小全子上前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拽着他前行


魏璎珞不再看他,冷冷地转身,袁春望被小全子拖着,怨恨万分地看着高贵清丽的背影,冷笑道:“你要杀便杀!还要如何折辱我!”


“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。”魏璎珞慢悠悠地说着


袁春望哑然失笑:“魏璎珞,你背信弃义在先,如今还嫌我脏你的手?你才叫人恶心!”


小全子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,骂道:“娘娘也是你这个奴才能骂的?”


“你这个狗奴才,你敢打我?”袁春望啐了一口血沫,阴恻恻地盯着小全子


小全子一笑,朝着他的面门甩过去一巴掌:“还当自己是延禧宫的总领太监呢?”


从始至终,魏璎珞没回头看他一眼


承乾宫内,珍儿急忙小跑进来,眼中含泪,跪在皇后脚下:“皇后娘娘,求您救救袁春望!”


皇后不知珍儿为何会如此失态,但一提起袁春望她就怒上心头


蠢材,自以为是地唆使陈贵人!本以为他稳重隐忍谋略,没想遇到魏璎珞,完全失了分寸!


还没等她问清楚,就见魏璎珞推开阻拦的宫人,昂着头走进了殿内,脊背挺直地给她行了礼


身后,袁春望被小全子拽在手里,苍白的脸颊被扇得红肿,滑稽又可怜


珍儿忍着眼泪和哭声退下,魏璎珞让小全子退下,殿内只有他们三人


“还不快给你的主子磕头。”


魏璎珞稳稳地坐着,冲袁春望说道,又看看皇后


皇后心中不满,但仍旧微笑道:“令妃,你什么意思?”


魏璎珞看着她深沉温和的双目,微微凑上前,日光透过窗棂,洒在她的脸上,娇俏灵动,美得让皇后都不由暗叹


皇后侧着脸,一半脸隐在暗中,叫人看不清表情


“皇后娘娘,陈贵人投毒一事,袁春望差点将你拿做挡箭牌,我不追究,是因为欠他一份情,如今他断了手,我们之间恩断义绝,这个下作的杂碎还给你,要杀要打悉听尊便。”


皇后敛起笑容,看着魏璎珞,冷声道:“他投毒是因为他恨你违背誓言,与我何干?”


魏璎珞突然笑了起来:“皇后既然从未与他暗中勾结,又如何知道我和他立过誓言?”


皇后顿住,抿起嘴唇,良久,缓缓笑了起来


又听见魏璎珞说道:“还有琥珀,专门挑册封礼当天来与我找不痛快,精心筹谋,被皇上太后漠视的滋味如何?借刀杀人?皇后想的挺美。”


“令妃你大概是真的病了,胡言乱语。”皇后蹙起眉头,轻声嗔怪着


“皇上的心,只有我不想,没有我得不到,”魏璎珞看着皇后,微微歪着脑袋,“你是皇后,是后宫之伞,庇护众妃嫔是你为后的责任,至于我这个祸水,你大可以放心……”


皇后听魏璎珞如此说,反倒有些疑惑,她来难道不是兴师问罪?


“很快延禧宫就会冷寂下来。”


“你是在和我谈交易?”皇后微微讶异,皇上对她用情至深,与陈延璋相关之人或被判斩刑,或流放宁古塔,唯有魏清泰,只是罚俸一年而已


此事在前朝引起不小风波,对令妃的口诛笔伐亦暗中涌动,又借着弘昼暗地里添油加醋在京城传开


魏璎珞毫不回避:“是,我投子认输。”


“如何认输?”


皇后觑着眼看她,有意思,太有意思了,这个魏璎珞脑子每天到底在琢磨什么


“我会离开紫禁城。”


皇后虽然有疑问,但她相信魏璎珞既然能说出口,必然会做到


“等我离开紫禁城后,想必皇上与皇后能如愿以偿,迎来中宫嫡子的诞生……只希望你能以后德庇佑后宫。”


皇后心满意足地微笑:“还要多谢你,经由你一番清理,那些兴风作浪爱生事端的妃嫔乖顺了不少。”


该说的已经说了,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,魏璎珞起身告退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乾宫


眼见令妃一走,珍儿就跑进殿内,擦擦泪将袁春望扶了起来


皇后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袖口,冷哼一声:“这就是你自视过高,鲁莽行事的后果!竟敢借着本宫的由头去教唆陈贵人,谁给你的胆子?”


袁春望咬紧牙关,低下头,一副落水狗的可怜样:“奴才知错,皇后娘娘再给奴才一次机会!”


皇后看看珍儿,又对他说道:“你该好好感激珍儿,要不是她求情……你就在辛者库自生自灭吧!”


袁春望忍着屈辱,转身就要给珍儿跪下,珍儿哪能让他跪,抽噎着扶住他:“咱们以后在承乾宫,跟着皇后娘娘安安分分地过日子,好吗?”


他微微抬起眼,看着珍儿微微泛红的脸,突然明了,心中嗤笑,但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,又叫珍儿心疼不已


魏璎珞,你千万别后悔这次没杀我


——


延禧宫称病,命敬事房撤下了绿头牌,魏璎珞命宫人将皇上喜好的物件收拾到库房里封起来


但即便不上绿头牌,只要弘历想来,自然有办法


借口路过延禧宫,进去探望一下染疾的令妃


令妃闭门不见,他也不恼,径自就走了,夜里又来,宫门却落了锁


看看宫墙,踩着李玉和侍卫翻进院内


迫不及待地要进殿内,殿门依旧从内锁了,弘历这才微微恼怒,但也没甩袖子就走,走到寝殿后准备爬窗


“这次朕绝不饶你!”


弘历自言自语,推了推窗,严严实实,一扇都打不开


“魏璎珞!”弘历这才觉出危机感,忍不住高声喊着


魏璎珞耳朵里早就塞了棉花,睡得香甜


弘历抬头看看夜色如洗,繁星满天,一点都不像要下雨的样子,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愤愤离开


魏璎珞倒是睡得舒坦,延禧宫的宫人整日胆战心惊,唯恐哪次就惹恼了皇上,龙颜震怒,摘了他们的脑袋


明玉不解,问她: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皇上?”


魏璎珞翻着书,头也不抬地说道:“我现在是前朝与后宫的靶子,皇上很艰难,我也可趁这个机会好好调养生息,再者……”


弘历屡次的不坦诚让她失望,前朝因魏清泰一事非议不断,弘历如果对她没有交托信任,往后的日子,只会让两人越来越烦躁,越来越不耐


“皇后其人,善借刀杀人,令人防不胜防,与其在后宫整日与她斡旋,不如我往后大大退一步,偃旗息鼓,韬光养晦。”


明玉睁大眼睛:“你耍皇后?”


魏璎珞嗔她一眼,嘘了一声:“这哪算耍?是她没问清楚,我又没说一辈子不回紫禁城,不过皇上如果不愿与我坦诚相待,这后宫也没意思。”


弘历这段时日正忙着调查钱氏一事,礼部侍郎钱正源正是钱氏的长兄,钱氏幼年走失,被王府收留做了婢女,等钱家寻来时,她已经成了格格,不好再回嘉兴


前不久钱正源才奉上一幅慈母育儿图,说是请皇上题字,他连忙将那幅图取来,手指微微颤抖,图上妇人身后,藏着一个女童顽皮的身影


心微微一颤,他连忙唤海兰察将钱正源宣来


却得来了钱正源外出骑马不慎跌落,颅骨破碎,当场身亡的消息


他从未如此愤怒过,甚至于怨恨太后


魏璎珞对此浑然未觉,她正与叶天士暗中商议如何称病外出行宫休养


直到夜里,寿康宫那边悄悄派人过来,魏璎珞才知道太后竟然小中风了,如此大事,后宫中竟然没有一丝风声


看着太后躺在床上,口齿不清,形容比起上次看到衰老许多,魏璎珞皱着眉头,问刘姑姑: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

刘姑姑欲言又止,太后说不了话,也动不了,只能从喉咙中嗯嗯地发出声音


刘姑姑擦擦泪,对魏璎珞说道:“太后一定是不愿意将此事告知任何人的,但奴才没有办法,皇后派来的太医靠不住,皇上怨恨太后,不愿相见……”


皇上竟然怨恨太后?弘历向来注重孝道,太后如今中风病卧在床,他竟连看也不来看


“太后,刘姑姑既然将我叫来寿康宫,定然是无计可施了,这段时日您与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?望太后如实相告。”


太后看看刘姑姑,又看看魏璎珞,终于无奈地点头,刘姑姑屏退旁人,将钱氏之事告诉了魏璎珞


魏璎珞静静地听着,嗅着殿内浮动的檀香,心里闷得慌,原来弘历还有这样的身世……


怪不得之前她每每要套他的话,让他向自己坦诚,弘历却总是想办法逃避


前朝后宫,如今还有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,魏璎珞眨了眨眼,连忙说灰尘迷了眼,拿着帕子不停地擦眼睛


太后躺在床上,看着魏璎珞心疼皇帝又手足无措地擦眼泪,心下微微一动


与刘姑姑说完话,魏璎珞便悄悄回了延禧宫,让叶天士作宫女妆扮,进了寿康宫为太后诊脉,开具药方


此后数日,魏璎珞衣不解带伺候在太后旁侧,后宫众妃嫔见皇后与皇上的脸色,料想是与太后生了隔阂,便观望着再不敢前去


这几日里,魏璎珞才渐渐知道,皇后以权谋私,激得太后中风偏瘫,全因那尔布被冤至死一事


这个后宫,波折诡谲,暂时是留不得了


弘历万万没想到魏璎珞偏偏此时去侍奉太后,心中烦恼


钱氏一案陷入僵局,皇后所言有理,他命格超凡,那时的钮祜禄氏不过是个格格,与钱氏位分相当


诚如太后所说,留在钱氏身边有损他的命格,那当时的福晋侧福晋,论出身、资历远远在她之上


太后在此时中风偏瘫,弘历也猜不准是真是假


德胜日日往寿康宫跑着,打听令妃的动静,对皇上说,令妃如何气色不好,身形瘦弱,都是衣不解带伺候太后的缘故


弘历更是烦躁,他担心忍不住一去,看到卧病的太后和憔悴的令妃,会心软


“皇上,不得了,令妃娘娘今日就只进了燕窝羹,吃了几口就吐得厉害。”


原本还稳稳坐着的弘历一听,当下就急得摔了茶盏,起身大步往寿康宫去了


殿内空旷,一道墨色纱幔垂下,隐隐约约,里面坐着一个人,只看得见单薄的身形


“魏璎珞!这个时候你还装神弄鬼!”


弘历许久没见到她,一听她用不进膳,不管不顾地跑了来,结果她在这里装神弄鬼,真恨不得把她拖出来教训一顿


魏璎珞静静地坐着,说道:


“臣妾近日读《列女传》,里面说开封有个单三姐,年轻貌美,邻居恶少要玷污她,她拼命反抗,被恶少一刀杀了,官府在确认她未失身时,才旌表她为烈女,如果死前已失身,那就不可能被旌表了,连她的家人也会很不光彩,皇上以为如何?”


“荒唐!”


故事荒唐,魏璎珞也荒唐!


这种时候,还在此处悠哉悠哉地讲故事


纱幔后传来一声叹息:“确实荒唐,但这是天下间无数女子的悲哀,生亦苦,死亦苦。”


弘历走上前,与她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幔,许久不见,他的心都快要裂开了


“魏璎珞,你到底要说什么?”


“元朝末年有个武将潘元绍,有七个妾,一次他准备出战朱元璋的军队,由于形势危急,他怕自己如果战死,妾落入他人之手而失去贞节,就对众妾说:'我受国重寄,义不顾家,脱有不宿,诚若等宜自别诀,毋为人嗤也。'一妾跪而前说:'主君遇妾厚,妾终无二心,请及君时死以报,毋令君疑也。'说完就自尽了,其他六妾也相继自尽,皇上以为如何?”


弘历神色凝重,想要伸手掀开,魏璎珞却突然站起身拉住纱幔,慢慢凑近他身前,清浅的栀子香若有似无地浮动


弘历伸手,隔着纱幔摸了摸她的脸:“魏璎珞,这是朕和太后之间的事,你不要插手。”


魏璎珞将他的手轻轻推开,看着纱幔后他清俊的身影:“当年先帝爷微服私访,途经太行山遇到匪徒,钱氏为救先帝逃脱,甘心委身,忠义与贞洁,什么又更重要呢?”


弘历突然怒道:“魏璎珞,你休在此巧言令色!朕说了,你不要插手!”


魏璎珞沉默,垂下头去


“如果太后真杀母夺子,你如今在此替她狡辩,朕真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你。”


弘历说完,转身往外走去


纱幔内一隅,庆嫔浑身战战地看着魏璎珞:“令妃,你怎么敢?”


庆嫔往日里与舒妃常常来寿康宫,只是舒妃眼下巴望着皇后娘娘,见皇上也对寿康宫不闻不问,便不敢贸然前来


庆嫔听说太后中风,家中有一祖传方子,效果奇佳,便悄悄来探望,遇到令妃,才说了几句话,就听见宫人通报皇上前来


令妃不慌不忙地让她躲起来,自己隔着纱幔与皇上对话


即便皇上已经离开,庆嫔心脏依旧狂跳不已,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


于是连忙将手中的方子递给她:“我,我什么都没听到,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,专治中风,请令妃转交太后。”


魏璎珞将方子递还给她:“你自己为何不去?”


庆嫔讪讪道:“雪中送炭难,锦上添花易,太后身边已有令妃,更何况寿康宫遭此难,太后与刘姑姑最先想到的是令妃娘娘,我这种无名小卒,如何能在太后跟前现眼?”


魏璎珞看着温顺的庆嫔,自她封贵人至令妃,庆嫔都在一旁满眼羡慕地望着她,偶有她被刁难,自己都不觉得痛,这个庆嫔却为她抹泪


“人应心怀善念悲悯,但更应自保、自强。”


她接过庆嫔手中的方子,又拉过她的手:“你跟我来。”


弘历怒气冲冲地回到养心殿,心中被魏璎珞那一番话搅扰,关起门来,在殿内独自一人坐了许久


直到夜里,他才命李玉将门打开,独自一人站在殿前望月


“令妃用晚膳了吗?”


一边望月,一边问


李玉晃了晃神,回过神来:“哦哦,用了用了。”


“叫海兰察过来。”


——


这段时间魏璎珞夜里都宿在寿康宫偏殿,刚与庆嫔告别,回到偏殿,就见太后安然地坐在榻上,望着她微笑


一身严妆,全然没有病床上的颓唐苍老之态,魏璎珞愣住,一时竟不敢上前


直到太后转起了她手中的佛珠串,魏璎珞才缓缓走上前去,小心地打量着她


“怎么?不认识哀家了?”


魏璎珞行礼,刚要起身,身后的门被关上,刘姑姑站在她身后,手里握着几根金针


太后缓缓道:“刘姑姑通晓医理,几针下去,就让哀家中了风,魏璎珞,哀家问你,你从哪里听来的太行山?还有钱氏委身匪徒一事?”


魏璎珞后背发凉,瞥了一眼闪着冷酷寒光的金针,认真道:“臣妾当年做宫女时偶尔听旁人提起灾荒、逃难、太行山,这一串连就编了个故事。”


太后怀疑地问:“当真?”


魏璎珞埋下头去:“太后既然听见臣妾编的故事,自然也听见皇上说,若杀母夺子是真,臣妾亦脱不了干系,如今臣妾与太后坐一条船上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请务必相信臣妾!”


太后沉默良久:“好,哀家姑且信你,随我来吧。”


——


第二日一早,天还未亮,一架马车快马加鞭驶入紫禁城内,弘历在养心殿枯坐了一夜


海兰察奉命将当年先帝身边的王谙达请到紫禁城,皇上要与他当面对质


见王谙达走进,弘历连忙起身将他扶起,命人赐座,迫不及待地问:“先帝当年是否微服私访太行山?”


王谙达想了想,恭敬地点头:“确有此事,当时还是由奴才护卫。”


“钱氏是否随行在侧?”


“同去同回。”


弘历心中一根紧绷的弦倏然断裂,回身将桌上的折子扫落在地:“太后竟然还在欺骗朕!她果真杀母夺子!”


王谙达一听,心下了然,虽然已经过去数十年,但先帝的嘱托依旧清晰——


“种如是因,得如是果,没有不透风的墙,如果以后弘历问及身世,你就告诉他……”


“皇上!”王谙达双膝发软,扑倒在地,“太行山钱氏为匪徒玷污,那时先帝尚不知情,后来匪徒被擒,钱氏亦被揭发,钱氏……是被皇上赐死的啊!”


魏璎珞坐在马车里,太后心情甚好,一路与刘姑姑说笑,她没想到最后竟然误打误撞,与太后一道出宫


庆嫔远远地看着魏璎珞与太后的马车远去了,心中竟有几分怅然若失


好一会儿,又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响,庆嫔张望,见是皇上策马而来,稳了稳心神,忙咽了几口口水,在路中间跪下


弘历勒住缰绳,从马背上跃下,皱眉看着庆嫔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
“孔子与颜回——”


“废话!”弘历大怒,“又是魏璎珞在装神弄鬼!”


庆嫔浑身一抖,又想到令妃对她说的,连忙抬起头,逼着自己看向皇上:


“颜回在街上看到买布人与卖布商贩争论,买布人坚持三八得二十三,颜回上前去说,明明是得二十四,买布人不屑于他,说只有孔夫子才能论断,颜回气极,问他,如果三八得二十四如何?买布人说赌上自己的命,颜回则赌上自己的头冠,到孔夫子处,夫子却说三八确实得二十三,于是买布人高高兴兴地捧着颜回的头冠走了,颜回气恼孔子这个圣人是非颠倒,孔子却问他,你的头冠与他的性命,什么更重要呢?”


庆嫔轻轻叹息一声,小心地看着他的眼:“太后说,比起帝王,她的清白不值一提,皇上如果坚持相信她杀母夺子,她亦无话可说,任凭皇上处置,江山为重,天子为重。”


弘历听罢,又想到王谙达所言,痛悔万分,连忙上马往前面狂奔而去


“额娘!额娘!是儿子错了!”


马车外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和弘历急切的呼唤


魏璎珞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,转头想掀开毡帘,却被太后按住,冲她摇摇头


马车一路疾驰,透过荡起的毡帘,弘历瞥见了魏璎珞


只是那一面,马车便倏然远去了,一刻未曾停留


弘历停下,与身后的侍卫一道望着太后的车队消失在林中,颓然地扔下马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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